半岛记者 苗卫国

“李白一斗诗百篇，长安市上酒家眠。天子呼来不上船，自称臣是酒中仙。”这是杜甫在《饮中八仙歌》一诗中给李白所描绘的“肖像”。正如“诗圣”诗中所言，李太白一生挥毫而就千篇诗作与“酒”为媒不无关系。可以一点都不夸张地说，“诗仙”李白，首先是一个“酒仙”！

在李白一生当中，无论是年少轻狂、豪放纵逸之时，还是素志难伸蹭蹬白头之际，爱酒，喝酒，醉酒，作酒诗，一直是他生活的主旋律。除了上述杜甫给他所肖像的“长安市上酒家眠”之外，李白本人也在自己的诗作《哭宣城善年纪搜》中，兴会淋漓地佐证了自己的嗜酒如天，“纪叟黄泉里，还应酿老春，夜台无李白，沽酒与何人。”诗中的纪叟只是宣称（现安徽宣州市）一个非常寻常的老酒师而已，李白却视其为知己，在他看来只有自己才能品醉“老春”。纪叟故去黄泉，在寂寂长夜中除了李白，纪叟没有人可以沽酒了。此诗大有伯牙子期“高山流水”之“知音世所稀”之意！由此也可以管窥，太白无酒不成诗。

翻开李白诗集，我们不难发现，“沾酒”的诗作占到了至少两三成。这些“酒诗”因时而异，因境而迁，情怀迥然。

开元十五年，公元727年，也就是李白告别巴蜀大地出来闯社会后的第三年，他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婚姻，在湖北安陆倒插门“嫁”给了高宗龙朔年间的左相许圉师的孙女。此时的李白书生气十足，情场得意，生活幸福，放诞而不颓废，著名的《襄阳歌》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应时而生。在诗中，李白自况晋朝的“山公”山简，这位温润典雅的“征南大将军”当年镇守襄阳时，经常到当地的一大族家中的“高阳池”喝得酩酊大醉，还照样骑马而归，只是“倒着白接”（把白帽子戴反了）。“落日欲没岘山西，倒著白接花下迷。襄阳小儿齐拍手，拦街争唱《白铜鞮》。旁人借问笑何事，笑杀山公醉似泥。”佳人美酒，生活如此快意，令李白对酒的口腹之欲无限膨胀起来，“百年三万六千日，一日须倾三百杯”！更有甚者，在他的眼里，襄阳城外的汉水简直就是可斟可酌的一江美酒，“遥看汉水鸭头绿，恰似葡萄初酦醅。此江若变作美酒，垒麹便筑糟丘台。”李白人醉了，心也醉了，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心怀大志，油然发出了“咸阳市中叹黄犬，何如月下倾金罍”之叹：人生有美酒作伴足以，何以向当年的李斯那样玩命去入世当官，到头来弄得在刑场上追悔莫及，对儿子说再也无法和他牵着黄犬，去自己的家乡上蔡追逐狡兔了。何况在李白看来，“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”，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，如美男子嵇康那般“玉山自倒非人推”的醉态，岂不风流快哉？

人醉了，总有醒了的时候。满腹经纶的李白很快意识到自己心里装的不能只是美酒佳人，还装着帝都长安。但是“不屈己、不干人”的李白要想走上仕途简直难于上青天。于是，在李白“一入”长安为怀才不遇而耿耿于怀之际，写下了很多脍炙人口的佳作，来抒发自己“大道如青天，我独不得出”的郁勃牢骚。大约在公元736年，李白在嵩山与好友岑勋、元丹丘登高饮宴时作了《将进酒》。“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，朝如青丝暮如雪。人生得意须尽欢，莫使金樽空对月。”李白借酒抒怀，悲叹人生苦短如浮云，而自己空怀大鹏之志无处施展。郁闷，彷徨，一切无济于事，与其如此苦情，不如豪放些，“烹羊宰牛且为乐，会须一饮三百杯”，他希望像当年的曹植那样，“古来圣贤皆寂寞，惟有饮者留其名。陈王昔日宴平乐，斗酒十千恣欢虐。”几乎同时期的一首诗《江上吟》也抒发李白同样的情怀，“木兰之枻沙棠舟，玉箫金管坐两头。美酒尊中置千斛，载妓随波任去留。仙人有待乘黄鹤，海客无心随白鸥。屈平词赋悬日月，楚王台榭空山丘。……”恃才傲物的李白，看中的是美酒作伴悠游人生，看中的是屈原《离骚》那种可悬日月的情怀，在昏聩富贵的楚王与屈原之间，他更愿意像后者那样建立文章之千古不朽弘业，“兴酣落笔摇五岳，诗成笑傲凌沧洲。功名富贵若长在，汉水亦应西北流。”

“酒香不怕巷子深”，凭借着“惊天地、泣鬼神”的诗才，“心雄万夫”的李白在天宝元年742年，经贺知章推荐，终于得到唐玄宗的入京诏令，迎来了人生新的篇章。尽管李白当时已经42岁了，但是异常兴奋之下，作诗一首《南陵别儿童入京》。“白酒新熟山中归，黄鸡啄黍秋正肥。呼童烹鸡酌白酒，儿童嬉笑牵人衣。高歌取醉欲自慰，起舞落日争光辉……”从17年前“辞亲远游，仗剑去国”，饱经世事之艰辛后，李白终于看到了实现自己“奋其智能，愿为辅弼，使寰区大定，海县清一”宏愿的希望。站在这个人生的大起点上，此时此刻决不能没有酒，也决不能不醉酒……于是乎，“高歌取醉”之后，李白慷当以慨，“我辈岂是蓬蒿人”而“仰天大笑出门去”。

天宝三载，也就是公元744年，李白仅仅在翰林院当了两年的官，就因为“脱靴研墨”和一句“借问汉宫谁得似，可怜飞燕倚新妆”，先后得罪了高力士、杨国忠和杨贵妃，被听信谗言的唐玄宗“赐金还乡”了。仕途戛然而止，李白“申管晏之谈，谋帝王之术”的生平抱负远未实现却遭当头棒喝，其愤懑之情可想而知，借酒浇愁不失为一个麻醉自己的良策。然而，就像天宝末年755年，李白在《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》一诗中所感慨的那样，“抽刀断水水更流，举杯浇愁愁更愁”。站在南齐著名诗人谢朓在任宣城太守时所建造的北楼上，尽管“长风万里送秋雁，对此可以酣高楼”，但是怀着旷世之愁的李白无奈认命，“人生在世不称意，明朝散发弄扁舟”。

安史之乱，永王李璘请李白出山，作为幕僚辅佐自己，这让已是鬓染霜寒的李白又看到了希望。但是，随着皇位之争李亨的胜出，李白祸及“李璘案”锒铛入狱，幸亏郭子仪出面力保才得以不死，被发配夜郎。公元759年，唐肃宗大赦天下，李白在流放途中获释，这也让他对新皇萌生了幻想。在江夏，李白遇到时任安徽南陵县令韦冰写下了《江夏赠韦南陵冰》，于悲愤之中，于矛盾之中，希望能再获仕途上的“新生”，“愁来饮酒二千石，寒灰重暖生阳春。”理想是丰满的，可现实是骨感的。“人闷还心闷”的李白终究没能等到东山再起的日子……

“寂寞身后事，千秋万代名。”杜甫用这样一句诗为李白的一生做了至高的注脚，这千秋万代之名中，想必自然少不了“酒仙”二字。